2015年1月31日 星期六

白鴒鷥:用竹仔枝繪圖的畫家──專訪林保山畫室(2011-04-20)

用竹仔枝繪圖的畫家──專訪林保山畫室
圖與文 楊平猷
去年二零一零年底,聽說林保山先生(右圖)要搬遷到北加州去與兒媳共住。內心一閃,一位認識不久的畫家好友,即將遠行離去了,一股不捨的心動,似遠又近的搖晃著,也感念他兒媳(有孝)供俸老爸的難能可貴。

說起初識林兄是在前兩年,第一次台美藝術協會繪畫比賽的評審場上,初感他的關懷,其後個人應邀加入為該會會員,從每次開會或展覽時,對他的作品特殊表現方法與領導團隊的風範,才逐漸明朗認識,只是少有機會和他直接面談討論。

台美藝術協會成立於一九九四年,而林保山先生則是當年的創辦人之一,也是現時僅存的元老,協會的成員尊他為永久的榮譽會長。


早期的六位成員都是畫壇老將,其後因緣變遷老將失散,為了鼓勵台僑社區的藝術發展,引進了不少新進,林先生自然成了團隊的領頭羊。每次聚會時,他總是能有條不紊的描述與分析會務的種種要點,而且會議之後,他又帶領大家認識台灣及歐美先輩畫家典故,畫風流派的演變與作品欣賞,並在會員間的作品觀摩中給與適當的指引與鼓勵。

那天,一個風雨的日子,提著傘,帶著感懷的心,走進他的畫室。吊掛滿屋的畫作,由年輕時代到當今最新的近作都有,一種豐盛閃亮的心緒,讓我回溫了自己曾經有過類同的記憶,也從他逐一的敘述中,對他學習的過程更進一層的了解與共鳴。

林保山先生(Paul Lynn),一九三四年生,台大畢業後,留學美國,得結構科學博士,任教於大學長達二十年,並在NASA及 Lock Head任資深顧問達十四年。而在藝術方面的培育養成,也在童年即開始,而其最初的緣起,可能要溯源到他的令尊與張萬傳老師。
林公 林啟東先生,應該算是藝術愛好者,對藝文界各種人事文物,有頻繁的接觸,於日本時代,曾任廈門鼓浪嶼日本大使館書記,當時結交許多福建方面的富商,在兩國政商之間往來,有許多方便,曾介紹多位台灣畫家,完成收藏交易。

當年張萬傳老師剛從日本學藝歸返鄉,應林公的邀請,客居鼓浪嶼,到處寫生作畫,當時林保山雖然年幼,也玩起父親的油畫畫具。某日,張老師帶著他作伴,他也畫將起來,這樣就天經地義的成為張萬傳的學徒了。

戰後,林家返台,張老師也任教於台北建國中學,而林保山剛好也就讀於建中。張老師年輕活潑,課餘總是帶領一群學生打籃球、橄欖球、畫畫、出外寫生。而林兄也在其中,當年他十二歲。「被炸破的天主堂」(圖一)就是這個時期完成的。

該作品描述的是聖心教堂,被美軍轟炸得只剩下的最後一片牆,牆面的聖像依然存在,取材的內涵有他特殊歷史與緬懷的意義,表現的手法已超越兒童畫,有相當的成熟與可看度,不知是耳濡目染還是心智的早熟,竟有這等表現。
當時張萬傳、洪瑞麟與陳德旺三人共組「MOVE」畫派,畫風相當於野獸派,林兄親近洪瑞麟的機會多了,也得到洪老師的指點,受益不小。洪瑞麟老師是我藝專時代的素描老師,也是大家所熟知的曠工畫家,他那流利的鉛筆曠工速寫,在某時台灣藝壇曾轟動一時。

一九四八他初中三年級,張萬傳老師還是覺得他的根基有待加強,遂推薦到李石樵老師座下學習素描,打下了優良的繪畫基礎,同堂的還有現在的南加州藝壇老將林顯模老師。

戰前,台灣藝壇已開啟雄風「台陽展」、「省展」早已存在,隨著戰亂而解散。戰後,藝林老將楊三郎等上書陳儀,一九四六年台灣人的第一届省展復展「被炸破的天主堂」得以入選,這是保持至今,台灣省展史中最年輕的畫家入選的紀錄。次年又以「北投路邊」入選,之後還入選多次,從他這樣屢屢入選的姿態,可以看出一切不是偶然,是用心或天份的成果。一九四八年「台陽展」也復展了,同樣也入選多次。


畫,就是畫,直到高中畢業後,父親不想讓他成為畫家,將來貧窮挨餓,就阻斷了他的繪畫命脈,而考上台大土木工程系,畢業後留學美國期間,只能偶而動動筆,成為業餘畫家。退休後 再拾起畫筆,重做馮婦。

這裡有個插曲,有一位周同學,現在的周烒明醫師,從小學起,同時跟隨張萬傳到初中,高中都是,一齊外出寫生,台大甚至留學美國,又是同校同學,這樣的關係、這樣的感情,就把妹妹介紹給他,成為現在的林家媽媽──林周月澄女士。

至於林保山先生為甚麼成為「用竹仔枝繪圖的畫家」呢?讓我們話說源頭……

一九四七年,二月二十八日,發生了台灣令人哀傷的歷史悲劇 張萬傳老師這個孩子頭 帶著建中的高中生 也參與了街頭示威運動,當時林保山還是不懂事的初中一年級生,父親為了避免惹禍,禁了他的足,他沒事只能溫在家裡,無聊中臨摹林布蘭特的鋼筆畫(圖二)

早期歐洲的鋼筆畫是鵝毛沾墨水發展而來,這種鋼筆沾墨水畫在台灣學習後又應用在創作的人並不多。記得一九五六年,我初中二年級,在台中陳克元「ABC畫室」以函授的方式也學習勤練一年,以後藝壇上,再也少有看過這樣的畫法。
而林兄有幸,每天研賞父親在舊書攤買到的世界著名畫家林布蘭特(Rembrandt Van Rijn)的畫傳, 畫傳中有許多林布蘭特鋼筆畫作插圖,林兄從中臨摹,並自我訓練,成為後日竹子枝畫法的源頭 最後獨立出來,加油添醋另創一手。這樣的學習過程,沒有一些天份是不容易的。

鋼筆畫的線條不像鉛筆畫,只有粗細沒有濃淡,畫面的明暗深淺只能以線條的密度或交叉重疊來表達,而且每一條線都可以有他各自的個性,畫上後又無法更改,一筆下去,前後的用心與技法要一致,而且筆筆之間的線條的調和與變化,來組成整個畫面的協調,不是那麼容易,如是單單線條結構來完成一件圓滿的作品,只能靠熟習熟練來培育自信,來組織完成。
當我認識他後所看到展覽的畫作,已是他後期超越了鋼筆畫的極限,墨色加水而有深淺變化,加入淡彩演變出來的風格,而且鋼筆也由竹仔枝筆所代替。

某年,他搬了新家,新家後院,種有箭竹一叢,他靈機一動,砍下一枝,切成幾斷,其中一頭削出斜邊,從斜邊頂尖部位,剖劈一絲裂縫,就像沾水鋼筆一樣,沾著墨汁試用,畫了幾次後,覺得並不比原來的沾水鋼筆差,這樣竹子枝就成了他的畫筆了(圖三)
這種墨汁乾後,不會像自來水筆那樣,再碰到水,墨色筆跡會化開,它可以保持清鮮的原來線條,因此他完成竹子枝墨畫後,加上水彩成了另一種有彩的韻味,而自成一格。而且,他還更進一層,把竹子枝打脆打扁,成為似筆非筆的怪物,加小塊上海綿,然後又有一小灌水來淡化墨色。這樣變化就多端了,就可以知道這有別於一班的畫具,與表現出的效果,真是靈活巧妙(圖四)。我參訪畫室時,還看到很多早期的鉛筆素描,如「稻草堆」「我的母親」。

「稻草堆」(圖五)是一張鉛筆素描,從其構圖的完整,明暗配置的敘述,筆跡輕重的技術手法。這張素描已經可以稱作獨立的畫作,除了右上角的樹叢份量需要加重些些深一點的筆畫以平衡輕重外,應該相當完美了。
「母親」(圖六)也是一張鉛筆速寫,構圖完整穩當,線條非常簡鍊肯定,且運行得流暢圓潤,運筆時輕重得體,把鉛筆的特色發揮得極致,明暗在行雲流水間散佈出來,同時也把傳統繪畫藝術的元素、量感、質感及空間感暗示了出來,讓我們看看母親的手與臉頰,那種中年女性圓潤的質感,身體臂膀衣服裡面隱藏著肌肉的真實,給了我們人間與生命感的韻味,雖然不敢比美蒙娜麗莎,但藝術家所要表達的覺性,已充分的體現了。
上彩竹子枝筆畫(圖七)「台北圓山風景」可以清楚的欣賞到竹子枝畫後再上彩的故事。

一個人身體可以衰敗,但是他的心假使不被歲月所擊倒,內心的青春是沒有人可以如之何的,很多台灣老畫家都這樣,林保山如是,陳景容、林顯模,過去的楊英風都是,勇敢正面的面對生命,人老而心不老的活在青春中,是讓我們借鏡的地方。

四張素描(圖八)「豬舍」、「泰雅族男」、「泰雅族女」、「織女」都是描述台灣鄉情的畫作,都能看出他的內心所關懷的生命重點,並能看到他在技法上的純熟,都值得我們欣賞。


看看最後兩張顏色之鮮豔明亮(圖九),不像年近八十的老人所畫,加上竹枝素描(圖十),真是把這種技法發揮到一種極至。
  
眼看好友林保山,一位南加州藝壇的推動者,即將遠離至北加州,心悵之餘,也祝福他常保青春,長享怡孫之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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